2015 第一屆當代敘事影展
《音樂作為影像構圖:專業電影配樂工作坊》
時間:11/28(六) 19:00
地點:客家文化中心3樓媒體簡報室
講者:Matthias Frey(德國電影配樂作曲家、鋼琴師)
與談人:鍾適芳
翻譯:盧穎珊
講座紀錄:藍雨楨
各位晚安,今天我有自己的沙發。這樣很好,我們可以用一種舒服自在的方式交流。
今天的主題是電影音樂,我們先來談一點電影的歷史。在電影發明之前,音樂就已經存在了,而音樂通常和視覺有關聯,當你聽到音樂,也會同時看見樂人演奏的視覺畫面,像是表情、身體、動作等,視覺和聽覺的聯繫是普遍存在的。德國中世紀開始,說故事者會用手繪的圖片,加上音樂、故事呈現給聽眾。另一種形式是觀眾聽見音樂,但看不見演奏者,像是歌劇院,觀眾只看見戲劇與歌者,但是演奏音樂的人們是被隱藏起來的,這應該是最早音畫分離的概念,相似於後來的電影音樂。
早期電影是無聲電影,沒有對白,現場只能聽到膠卷放映機的聲音。後來,大家開始想到希望電影畫面也有聲音的存在,一開始目的是要減少放映機的噪音干擾,另一方面也希望將音樂加到電影中。他們邀請音樂家來電影放映現場表演,當時多半是手風琴或吉他,演出設定好的歌曲,譬如說,他們有一首快樂的歌,那每當電影中出現快樂的畫面就會開始演奏,出現三次就演奏三次,或是當愛情的橋段出現,就會演奏愛情的主題曲。
後來,電影媒介越來越興盛,電影院也開始普及,許多導演就希望能請作曲家為電影量身打造配樂,但問題是,通常沒有這個多餘的預算,也不可能請到完整的歌劇編制。當電影越來越流行,電影院越來越大,尤其在美國和德國,開始出現一種專門為電影演奏的樂團,他們會有電影音樂的歌譜,每一次電影上映時,他們就會到現場演出。然後,大概是1930年代前後,電影技術變成有聲電影,音樂也可以直接錄製和放映,現場演奏就消失了。電影工作者很高興,他們有對白、有音樂,但電影現場演奏音樂家就度過了一段辛苦的時光,短短兩三年間,這個行業自此消失,他們再也沒機會回電影院演奏。
以前,電影配樂主要依賴現場樂團,現在導演可以直接邀請作曲家來寫曲。後來出現許多專為寫電影音樂的作曲家,他們再去發行,然後就出現電影和電影音樂版權等延伸的事務。
早期的電影音樂是輔助和烘托電影的故事,完全是搭配影像的背景,但後來,大家開始發現音樂可以有自己的敘事性,譬如說快樂的畫面可以配上憤怒的音樂,就改變了故事本身。舉個例子,六零年代左右,有一個很迷你的影片,畫面就是一個孩子在草地上行走,只露出腳,看不見表情,影片重複了三次,第一次配上可愛的音樂,觀眾便會覺得是孩子是開心的感覺。第二次配上憤怒的音樂,觀眾便開始擔心孩子是否將會遭遇不測,第三次放上詭異的音樂,觀眾就會覺得氣氛十分詭異,而且覺得草地或許是在另一種時空裡。電影是想要呈現同樣的畫面配上不同的音樂,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意義。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範例。
1963年,美國太空總署配合登上月球的事蹟,他們希望請人作曲來搭配他們拍攝到的月球畫面,那時候找來德國作曲家,理論上,月球上面沒有空氣,也不可能有共振或聲音,應該會是寂靜無聲的,但作曲家使用了1933年發明的世上第一個電子合成器,用這個樂器去創作。這個電子合成器看起來像個老舊的收音機,上面有弦,讓人難以置信是個樂器,但作曲家就是用它來創作世上第一部月球上行走的音樂。
之後,不論我們有歌劇式或電子音樂的電影配樂,最初的概念,都是起源自這位德國作曲家為月球上行走譜寫的電影音樂。今日,我們有各種電影音樂類型,大家都很習慣,即使是一部西部片配上大歌劇,觀眾也不覺得驚奇了。一切都是可能的。
昨晚的閉幕演出,對我和玉鳳都是很有趣的挑戰,我們是為老電影和老故事,創造新的聲音,而且是以當代的音樂思考來回應過去的故事。當中的抽象電影便是1920年代創作的早期電影。特別是二零年代這部抽象電影,裡面就是三角形、方形、多角型飛舞在螢幕中,我們的音樂就是試著和圖像連結,去解讀和重新創造新的故事性。觀眾看畫面的時候,可能又會有另一層解讀方式。
其中一個片段是奔跑的畫面,大家在看到畫面時,會很直覺想到一些制式的音樂想像,例如慌張或急促等,但如果你反其道而行,做一個格外平靜、緩慢的音樂,它反而可以凸顯出跑步那個畫面的急促感,所以,大家以不妨試試看用和畫面感覺完全相反的音樂去搭配電影。
我跟大家分享一個新做好的電影配樂,下禮拜才會在德國電視台播出,這個導演也很喜歡我的做法,影片的最後三分鐘,導演把對白卡掉,但畫面上三個演員繼續講話,而且其中一個正在哭,我負責最後那三分鐘的音樂,我很開心能做這個創作,因為可以用純粹的音樂去表達那時候他們的對話,其實觀眾是可以透過音樂感受到他們在做什麼,以及哭泣的理由。
【提問】
Q 昨天參加閉幕音樂會,非常精彩,我想問創作即興音樂時,是用音樂解構圖像,還是圖像解構音樂,還是兩者不斷交叉辯證?另外想問,電影配樂從早期現場走向錄製,是否對於配樂產生美學與創作形式的影響?
A 看情況,我通常在為電影配樂之前會先拿到劇本,我會直接按著劇本照我自己的想像去創作,當然有時候剪接後的畫面和節奏和我心中的版本有所差異,例如我原本預設是長鏡頭,導演用急促的快剪,這時候就要加以調整。
昨天那種即興電影配樂,我非常享受當下的過程,因為有玉鳳的創作加入,我也會產生新的回應。我、玉鳳和影像本身,像是現場有三個音樂家,有三個個體在互動的狀態。反過來看錄製的電影配樂,如果我做好兩分種的音樂,但那一幕只有一分鐘,我就必須調整,也有相反的情況,導演覺得我的兩分鐘音樂很精彩,他反而修改影像好讓音樂完整呈現。
以昨天的某一幕為例,有個男人高舉雙手似乎要往某個地方打,我就會在那個時間點上加重鋼琴,如果是錄音,就可以很精準地放在那一秒,但即興的話就可能有不同狀況,但很高興昨晚有對到那個位置。
Q 對電影長片來說,不管劇情片或紀錄片,當中一定有寂靜的,不說話也沒有音樂的空白時刻,這種時刻要怎麼去評估衡量,想問老師的有沒有什麼經驗,可以分享給年輕的創作者?
A 以昨天第一部(歷史是一部默片)來說,就是整部無聲電影都放了配樂襯底。但一般電影有時候畫面夠強的時刻,導演就會希望沒有音樂。但理想情況是,導演和音樂家可以一起先坐下來,討論哪些片段需要,哪些不需要,有些狀況是導演有自己的想法,但如果可以和音樂家討論,聽聽看,試試看,或許會有不同的火花。
如果要問我給年輕創作者的建議,其實,我會說電影配樂沒有絕對的方法。現在,有不少製作人或要求年輕音樂家這樣做電影配樂,星際大戰加上一點007...一種綜合的音樂。但很重要的是,年輕創作者必須對自己創作保留強烈的意識,不要盲目跟隨潮流,尤其在業界生態,他們給知名作曲家的錢,可能是年輕作曲家一萬倍的薪水,所以我鼓勵年輕人創作自己的音樂,不要盲從要求,複製一個商業市場的音樂。
我和大家分享一個故事,我一個26歲的年輕作曲家友人,他收到一份已經剪好的電影,裡面已經有音樂,而且是從星際大戰複製的,然後他被要求要模仿那個音樂,但不要完全一樣。我覺得這個產業是很奇怪的,不只作曲家,導演也會被限制創造力,所以我希望做作曲家能持續創造新的聲音。
Q 我是一個紀錄片的剪接師,你剛剛提到,你個人偏好拿到劇本便開始創作,但現實中,我們不太可能會有一位作曲家從早期階段就一起工作。通常剪接的過程,需要先找一些參考音樂,在某些段落需要哪種情緒,就去找自己聽過的音樂來做剪接參考,然後因為一再聆聽,到後來覺得這個片子已經和音樂分不開了,所以當片子要請人配樂時,就會有一個痛苦的過程,不知道如何忘掉原先音樂重新開始,請問有什麼好的建議嗎?
A 我分享一個經驗,有一次我接到一個案子,要為一部90分鐘阿拉斯加的紀錄片做配樂,我先和導演碰面,做了一個比較完整的音樂,然後導演要去做初剪時就用我做好的音樂去搭配,後來剪出來的效果我們兩人都非常滿意,這是一次很好的參考經驗。
我的建議是,剪接時最好不要放音樂一起剪,例如,你抓了某首網路上U2的歌曲襯底,覺得很棒,然後回頭要求年輕作曲家做到同樣的效果,那當然很難。但反過來說,如果用了參考配樂,剪好到送給配樂家的這段時間,留一點時間給自己習慣,把音樂抽掉,重新看片子幾次,讓自己再次感受沒有音樂的影像,這可以幫助你清空你的耳朵。
另一個技術性的東西是製作的時間點,我建議去和導演溝通或去製作公司提報的時候,不要放搭好音樂的影像,尤其是那種耳熟能詳的樂曲,不然之後會有很大的落差。
Q 我只是好奇,請問昨晚的演出之前,看過影片幾次?
A 大概每部都看過五次以上,除了德國抽象電影那部,我事先在德國看過。
Q 延續剛剛的問題,你們昨天的演出看來非常有機、即興,雖然完全沒有寫譜,但是卻看起來非常有結構性,你是怎麼辦到的?
A 我確實有想好整個電影音樂的架構,但不是用傳統章節式的方式去寫曲,我和玉鳳的小筆記只有寫一些粗略的事件和抽象的詞彙,例如,等一下會有什麼事發生,一個男人從左邊騎馬走過的畫面等等。
(另一位音樂家鍾玉鳳補充回答)
鍾玉鳳:音樂的結構我是從Matthias這邊學到的,昨天那個小紙條,我們稱之為Menu,其實只有寫影像的結構,有些段落我們先前討論過這邊情緒的方向,有一些共識。我們透過字彙引導自己記得影像結構,還有哪些地方是誰獨奏,誰先誰後這樣而已。但其實每次彈出來都不一樣,像是昨天抽象第一樂章,紅色出來,我們都知道這段快結束了,但是我們發展的有點久,有可能會拖到,但Matthias還是很準確的讓它結束在時間點上。
Q 我想問Matthias當初怎麼開始電影配樂的創作?工作型態如何?有什麼創作上的建議嗎?
A 電影音樂的部分,因為我有出一些專輯,有位德國導演無意間聽到,覺得很驚豔,所以跑來問我能否幫他的電影配樂,我做了一部九十分鐘的電影配樂。我很幸運,不需要丟廣告或專輯到那些製片公司裡,就開始了電影配樂創作的機緣。我的建議是,如果真的想進這個領域,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聯繫導演,因為像電視台每天都會收到五十幾張專輯,基本上根本沒人會聽,他們都直接丟垃圾桶,與其花錢在這個無效的聯繫方式,不如試著想辦法認識導演。
Q 我想問,他是一個專業的電影配樂家,他創作的音樂都有畫面,我想問是否有純粹音樂創作的經驗,丟掉影像,例如只是為了一首詩,一個故事,或是不為什麼而創作?
A 對我來說,我本來就是作曲家出身,我的音樂世界裡一半是電影配樂,一半就是純粹的音樂。我有很多創作是純音樂作曲,也有一些創作與演員合作,不是配合電影,但有自己的故事性。我也並不覺得一定要有故事或概念才有音樂,順其自然,有時候練習好幾個小時都沒有感覺,有時候,彈個三五分鐘,靈感就來了,對我來說,我寧可不知靈感的來由,這個狀態比較隨性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