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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8 還我母語運動三十周年的回顧與前瞻
THE "RETURN OUR MOTHER LANGUAGE" MOVEMENT OF 1988: PAST AND FUTUR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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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鍾春蘭(客家「還我母語運動」發起人、《客家風雲》雜誌總編輯)

 

回顧客家母語運動(1988年)當時的時空背景

 

《客家風雲》雜誌於76年底創刊,成立的背景是在解嚴前後,那時民進黨剛成立不久,整個社會因為壓抑太久了,不止黨外的聲音,社會各階層的聲音也競相發出。

當年發起《客家風雲》雜誌有十一人,都是報社背景的,以中時跟自立晚報系統為主。我在中國時報,胡鴻仁也是。邱榮舉跟梁景峰在中時當兼職的撰述委員。自立報系有李永得、陳國祥、陳文和,加上黨外運動的魏廷昱、黃安滄。我們都是報社的客家人(按:還有民進黨的林一雄跟中視的戴興明),閒談之間都有相同想法:辦一份客家的雜誌,為客家人發聲。

 

少數幾個人的想法後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的呼應?主要是台灣長期以來國民黨一黨獨霸,語言文化上也是國語的獨霸。我是1950年生的,我們同年代的成長經驗裡都有客語、閩南語被打壓的經驗:只要你在學校講母語,都會被老師打屁股,我算還好,我在花蓮出生,我住的是客家村,所以感覺還不那麼強烈。但是走入社會,我們這個年紀的,或比我們年紀長的,都曾感受過社會對客家人的歧視以及意識底層所流露的偏見。

 

究其因,有很多面向因素。長期以來,蔣家在臺灣的統治利用「以客制閩」的政治操作,利用閩、客歷史恩怨,或者不同地方派系,彼此監視,來操控政權。比如說我們客籍的政治人物,像早期做過監察院長的黃國書、立法院長劉闊才或是當過行政院副院長徐慶鐘,甚至拉拔李登輝,都隱約可看出以客制閩的影子,其實這只是對寡頭的少數的客家施恩,一般普羅大眾的客家人是感受不到這恩惠的。

 

其次是閩南沙文,閩南人常不自覺在言行間表現:閩南人就是臺灣人;閩南話就是臺灣話,這之間是沒有把客家人的感受考慮進去的。像我們在搞客家運動的時候,跟閩南人一起開會,他們掛在嘴邊往往是「阮臺灣人怎樣…阮臺灣話怎樣怎樣…」在這時候,他們是不自覺地把客家話跟客家人排除在外的,這讓客家人感覺不好受。解嚴後,民進黨的聲音已經發出來了,但是民進黨初期是不尊重客家人的。民進黨的聲音不等同客家人的聲音,這其中牽涉到以前有閩、客械鬥等等的歷史恩怨背景。

 

閩、客因為搶奪水資源等因素,發生械鬥有其歷史背景。閩南人比客家人早來台,占據較好的平原土地,客家人比較晚來,所以大多住較貧瘠的丘陵。相較起來,閩南人愛冒險,比較會做生意。 客家人比較保守,講求耕讀,重視教育。資本主義社會裡,做生意就是要資本,對客家人比較不利,所以只能用教育來培育子女。而閩南人累積了比較多的財富,企業界也是閩南人較多,客家人的都是小規模的,公教人員裡面客家人比例就多了,像台鐵幾乎都是。

 

臺灣的客家人口,九十三年內政部的調查有四百四十萬人。我們當時自己的預估是三百五十萬到四百五十萬之間,也大致是這個數字。你想想,占臺灣百分之二十的客家人,在那個蔣家統治的時空背景,在一個以客制閩的情形下,竟然沒有客家人發聲的管道。國語獨霸的情形是:公共場合或是電視廣播,是不可以用客家話發聲的,也包括不能講閩南話。閩南人對客家人長期以來的偏見,客家人是感受深刻的。在國語獨霸與閩南沙文的兩個背景下,讓客家人覺得要有主體意識,要為自己發聲,也因此才有後來的1228還我母語運動。

 

一向政治傾向溫和的客家人,為何走上街頭?

我們客家人在社會上當隱形人當那麼久了,客家人在社會上、在工作上,日常的生活中碰到歧視客家人的事例很多,不少客家人乾脆隱藏自己客家身分,當個隱形人算了。我們幾個發起人的共同想法是:客家人當隱形人當那麼久了,我們應該在媒體上大聲說我們是客家人,最有效的方法是在電視媒體要有客家頻道,起初的作法是客家人自己出錢來登客家電視廣告或廣播電台的廣告。這想法我們和新聞局溝通多次,新聞局說政策不可行,當時的語言政策是國語獨霸,不讓方言廣播、廣告,即使自己出錢也不行。

因為新聞局的態度很差,溝通無效,我們才萌生上街頭抗爭的念頭。為此,我們分別拜訪多位客家大佬,如開醫院的徐旦鄰、資生堂的李阿青、葡萄王的曾水照、、他們居然都很支持,還有社運人士林光華、羅美文、林豐喜等人都很熱心,參與規劃。林光華縣長還多次和我們在茶樓共商大計。

 

身為客家母語運動的總策劃,如何為母語運動定調?

 

我是《客家風雲》雜誌(《客家雜誌》的前身)的總編輯,身兼客家母語運動的總策劃,如何為母語運動定調?

 

我希望這個「還我母語」運動是中性的。我邀請了國民黨政治人物來參加,同樣的,我也邀請民進黨政治人物來參加,可是國民黨那時候就像大象、恐龍一樣,對什麼都反應很慢,他們一向唯我獨尊慣了,這下以為不得了了!向來聽話的客家人要造反了,和民進黨變成一夥了。另一頭,民進黨卻頻頻對我們示好,一直拉攏我們。

 

因為一開始國民黨不甩我們,民進黨則熱心參與。我的想法是這樣:客家人最好不要讓人貼上政治標籤。客家人的政治光譜有民進黨、有國民黨、也有中間的,言語文化應該是沒有政治色彩的。為此,我去找我新竹女中當年的老師,國民黨的立法委員溫錦籣,告訴她我的想法。

 

你想想那個時候剛解嚴,我們一群小鬼搞運動,人家以為我們要造反,氣氛很是緊張。我希望透過她去找國民黨的黨團書記,表白這是屬客家人的自覺運動,我們其實並不是搞政治鬥爭,我們只是爭取語言文化方面的權益。起初她不敢來參加,也不敢幫我的忙。

 

平時我們跟國民黨的政治人物也有接觸,像饒穎奇、劉興善跟我們都很友善,但是那時候的國民黨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,他們不敢違逆黨中央的旨意,所以也沒人敢響應參加。

 

為此我很苦惱,後來想到找柏楊幫忙。我就把這個情形原原本本跟柏楊講,柏楊是我的媒人,他跟我先生是綠島的政治犯難友。柏楊與當時是行政院長李煥熟悉,李煥早年是柏楊文工會的主管。柏楊告訴李煥:語言政策要改變,客家人長期受壓抑,只是爭取語言權益,又不是造反。李煥反問:那些年輕客家人幹嘛和民進黨走在一起?柏楊回答:因為他們找你國民黨,你們不理,而民進黨很願意幫他們忙啊!國民黨若參與了,不就沒有黨派色彩了。柏楊還提醒李煥:只要是對的事,你們就應該去做,總不能因為民進黨做了,你們就退卻;民進黨參與了,你們就不參與。

 

後來李煥一聲令下,所有客籍政治人物都參加了這場遊行,包括我的老師溫錦籣。

客家母語運動對台灣社會的影響

 

辦母語大遊行的時候,我們那時不只是要凸顯客家人的主體性,還要展現多元文化的社會觀。我們希望在臺灣這塊土地上,沒有種族歧視,任何族群都敢勇於說出自己的族性「我是客家人」、「我是閩南人」、「我是原住民」,同樣都會受到尊重。一個有族群歧視的社會有排他性,就會成為社會動盪的溫床。

 

客家人從過去被譏為社會隱形人,到後來,身為客家人都願意大聲表明自己是客家人身份,對客家人重拾自信的部份,我認為已經達到成效了。你看現在客家人會不好意思講客家話嗎?不會啊!也不會隱藏身份不敢說自己是客家人,大家都很坦然啦,學者、專家、電視上也可以講客家話,公共場所、公共頻道、客家電臺也可以講,這就是很民主嘛!多元與包容,彼此尊重,這就是社會進步的象徵。

 

閩南人在台灣是大多數,客家人約佔三至四百萬,為第二大族群,過來才是外省籍,約二百五十萬左右。台灣地小人稠,本土化不等於鎖國,鎖國方向將把台灣帶入死胡同,何況現在早已是全球化的社會,一切產學的競逐,莫不是全球性的,何況大陸、台灣脣齒相依,大陸是台灣最大的市場,認清全球化及外在客觀事實,在台灣前進的方向和道路上,客家人性格務實,不僅不能缺席,客家人還應有更大企圖,扮演引領的關鍵角色。

 

現在台灣社會內部藍綠的對立、矛盾,特別是選舉期間,只要有心人的操弄,台灣社會就常陷入盲目、情緒,我常考慮務實的客家人可以扮演怎麼樣的平衡角色,所以我曾經與一些客家菁英考慮組成一客觀超然的客家協會,參加者事先言明前提是不參與政黨選舉,起先大家似乎都有興趣,但敲敲邊鼓,每人都樂意,問題是誰主其事,誰挑此大樑呢?後來開了幾次會,此事也不了了之。這是我的遺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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