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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繪一幅影像地圖—阮純詩、區秀詒談《來自賓童龍的信》

2016當代敘事影展,這次與2016台灣國際錄像藝術節合作,共同推薦多部來自東南亞各國的影片。越南導演阮純詩的作品《來自賓童龍的信》的這場座談,特別邀請到錄像藝術節共同策展人許芳慈擔任主持人、馬來西亞藝術家區秀詒擔任與談人,與導演阮純詩一同對談。

阮純詩形容她的創作過程如同是「手繪地圖」,她也進一步指出她同時作為影像創作者,卻又同時抵抗影像的矛盾狀態,呼應了區秀詒對於她的作品中,不斷出現的某種「在中間的狀態」。阮純詩也在座談最後,給台灣觀眾的一段話,希望在越南與台灣之間,也能夠有更多相互的關注與連結。

座談日期:2016年10月22日

主持人/翻譯:許芳慈(2016台灣國際錄像藝術展共同策展人)

主講人:阮純詩 NGUYEN Trinh Thi.

與談人:區秀詒(藝術家)

觀眾:謝謝導演,好像一首詩的紀錄片,背後應該有很多故事,但是因為我們距離太遠不是很了解,是否有機會能介紹一下兩個主述者所在地理位置的背景。另一個問題想請導演談一下肖像這件事?

阮純詩:謝謝各位今天來,關於敘述者的背景,這個影片其實是個大型的藝術計劃,我跟很多藝術家一起工作,一起到賓童龍這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。一開始我對這個計劃採用的形式非常開放,事實上我也有很多想法,但我總覺得不適合,所以一直在掙扎到底要用什麼形式來說這個故事。主要的問題在於,我是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,試著再現占族人的故事及歷史,對我而言,這是最大的挑戰。

當時有兩個事情改變了我的想法,第一個是,我一開始是對當地即將興建核電廠很感興趣,所以才來到這個地方,並開始了解占族人的故事。但當我待了一陣子之後,我了解到他們的歷史比我想像的更加複雜,核電廠只是眾多議題中的其中一個,如果我要繼續講這個故事,我必須拓展這個故事,我得要敘述好幾個世紀以前的歷史,因為這個核電廠計畫,只不過是這些原住民在漫長被邊緣化歷史中,經歷了殖民、戰爭等破壞後,最新發生的一個事件而已。

因為我是個外來者,我試著要說這個故事,我認為我唯一的方式,就是要把這個占族的故事,轉化成一個對一般人更為普遍的故事,不只是以「我」來講占族人的故事,我必須把「我」納入故事中,我必須納入占族人、越南人等族群,不是只是說一個「他者」的故事,而是說一個關於「我們」的故事。

我認為紀錄片作為一個形式,當你試著要敘述一個很複雜、很多層次的主題時,它其實相當地侷限。我認為「散文電影」(essay film)可能是更適合的方式,因為這個形式可以讓你在不同的主題和視角之間移動、轉換。我也很喜歡以信件的形式,我並不想宣稱我能光憑我個人的經驗,就能了解這段歷史、了解所有的故事,當我到了這個地方的時候,我想將這裡的故事,與我過去所經驗到的,整個越南的歷史及其他的議題關聯起來。兩個讀信的旁白聲音,也比較不像是權威在闡述一個真理,更像是分享你的想法,我想要讓影片成為兩個人的互動,這個交流也能夠涵蓋不同的空間與時間。

這兩個聲音談論著地景與肖像,其實反映了我過去幾年的創作歷程與興趣,像是影片中的那個女性聲音在製作肖像,其實更是像是前幾年的我自己,而我最近對於地景、畫面的背景更有興趣。我有很多衝突的想法,所以我必須與我自己對話,所以影片裡的對話,就像是兩個我、或兩個不同時間的我,也反映了我這幾年在拍攝紀錄片或虛構影片,以及對於我的電影攝影師丈夫的觀察,所以裡面有很多不同的面向,也反映了藝術家在田野工作的狀態。

區秀詒:我順著這個問題,也延續這次導演這次來台所帶來的一些問題。「模糊」(ambiguity)、「在中間的狀態」(in between)好像是你創作的最主要興趣,「最主要的興趣」或許不是很好的說法,但在你的作品裡面,特別是在近期的作品,這些概念似乎是非常重要的元素。這種「在中間的狀態」,不僅是形式上的,也展現在許多不同的面向上,就像以所說的,這部影片的形式,就處於散文電影和紀錄片這兩者之間。

我近期很喜歡一位紀錄片領域的代表性人物:約翰‧葛里遜(John Grieson),人們經常引述關於他對於紀錄片的定義,但我發現在他的一篇文章:〈紀錄片的首要準則〉(Fist Principles of Documentary)的開頭,有一個有趣的說法,他說:「紀錄片是一個笨拙的(clumsy)敘述。」如果你把紀錄片這個詞,換成其他影片類型的話,其實也可以適用的,這代表任何的影片類型,其實都需要更精確的定義。這個「笨拙」也讓我想到這種「在中間的狀態」,如同影片裡旁白提到的,賓童龍這個地方「存在於中世紀及21世紀之間」、「存在於地球和月球之間」,有很多這種「在中間的狀態」,也都與我們談到的模糊與不確定性有關。

雖然這個計畫是起源於核電廠的興建,但這種模糊和不確定性,涉及了對歷史敘述的批判,它打破了我們所習慣的線性式歷史敘事,我們總是認為歷史進程是從過去、現在到未來,但這部作品,或你的其他作品裡面,它呈現出了某一種歷史「在中間的狀態」,它將過去、現在與未來交織在一起,編年式、線性的歷史敘事因此被打破了。

在影片裡有一段,你提到當人死去後被埋葬,在占族墓園裡面有石頭,死去人們總是躺在母親的懷裡,代表一個石頭下面可能是相互交疊,如同歷史一樣已經難以區分先後。此外,不只是歷史存在著這樣的狀態,在肖像及地景之間,也同樣充滿著這樣複雜及模糊的情況。

人們總是執著在尋求一個明確清楚的答案,就像在映後座談的時候,導演經常會被問到的問題:你真的想要表達的是什麼?你透過這個影片想要傳達的訊息是什麼?但幸運的是今天還沒有被問到(笑)。所以我的問題是:你是怎麼看待這種模糊的狀態,你是怎麼將這種不確定的狀態,化成一種能動性及創作能量,而不只是一個負面的或不可定義的狀態,

阮純詩:我非常喜歡高達(Jean-Luc Godard)的一句話,他說:電影是「一種想法,這個想法會形成一種形式,這種形式能夠思考。」(a thought that forms a form that thinks),形式與內容是不可分割的,形式會藉由形式傳達其內容。對我來說,我之所以喜歡電影的製作過程,是因為這是一個你如何思考的過程。所以在我坐下來開始剪接之前,我其實沒有辦法真正思考,這個過程就像有些人寫作,那是一個你如何思考的過程,所以當我坐下來看我所有的素材,我經常使用各種不同的素材,這個過程幫助我將想法組織起來。

電影創作的過程,其實很像「手繪地圖」。你希望這個地圖帶你去某一個地方,但同時我也像個旅者,我對於很多事物都很不確定,也許我的興趣是在於看到整體的圖像,而非追求達成某個目標。比起去思考最終我可以獲得什麼,我更有興趣是繪製地圖,與不同的時間與空間的地方產生連結。

在我的每一個計畫裡,我希望朝著一個更大的方向前進,而不是聚焦在某個特定方向或事件,我試圖趨近的是普遍性的真實,如關於生命、人類、社會,我希望我的每一個計劃都可以更趨近這些普遍性的真實一點。對我來說,在這部影片裡的這個普遍性真實,是在透過許多不同的故事,點出存在於我們生活周遭的權力結構。

另外一點,為什麼我的作品裡會不斷出現這樣的模糊和不確定性。我是一個電影工作者,我製作影像,但同時我也一直在抵抗影像的權力。我一方面在製作、呈現影像,但另一方面我也要指出,影像存在著無法觸及、不可見的權力結構。也許這也是我的作品存在著許多不確定性。

區秀詒:我非常認同這樣的一方面製作影像,但一方面也抵抗影像的權力。當我們談到影像或檔案,最重要的不是那些你所能看到的影像本身,反而是那些影像之外你無法看到的。你也提到,你並不想要觸及那些特定的歷史,而是試圖去理解更普遍性的真實,如同核電廠的興建,不只是越南,對於台灣、馬來西亞及部分東南亞國家也都是很重要的議題。關於占婆王國,這段曾經受到印度教影響的歷史,現在也普遍遭到忽略與遮蔽,這也不僅發生在越南,在馬來西亞也是,當權者也一直宣稱,受到印度教的影響與歷史並不存在,我想這部片確實反映了許多普遍性的問題及感受。

另外,我想從《來自賓童龍的信》延伸出去,因為這部作品,與你在這次台灣國際錄像藝術展展出的錄像作品〈地景系列・之一〉,有個有趣的連結。在〈地景系列・之一〉裡,我們看到幻燈片和明信片,裡面有人指著某個東西,但你並不知道他們真正所指的是什麼,他們指著某個風景,但你並不知道他們所指的歷史或背景為何。但在《來自賓童龍的信》裡,有點像是個相反的版本,很像是地景在指著什麼,而不是人們站在那裡指向某個東西,雖然兩個作品並不是在同個時間完成的,但兩者產生了有趣的對話關係。

觀眾:這是部很浪漫的電影,不僅可以看到導演的情感,也可以看到歷史的面向。在影片中有很多的肖像,都是以動態影像的方式呈現,也有許多特寫或中景的拍攝,我的問題是,為什麼沒有你與這些人的對話,為什麼只有你與你自己的對話?

阮純詩:我想這是我的選擇,你當然可以選擇拍一部紀錄片,你可以訪問很多人,事實上我們剛開始到那裡時,我並不知道我要做出什麼樣的影片,所以我們做了很多不同的嘗試,拍下我們想到的東西,人們的肖像也是我們嘗試的項目之一,我們也有很多與藝術家及知識份子的討論,我們錄下了所有東西。

事實上,第一個版本其實更接近紀錄片,有很多訪問,但我並不喜歡,我希望使用別的方式。因為這個故事非常複雜,涵蓋了非常多事情,也包含我自己的挫折,我也不喜歡我自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,所以我必須要採用其他形式,而現在這個形式對我是有用的。

當然,你可以選擇看其他紀錄片,也有些關於他們的紀錄片,有些是民族誌式的紀錄片,記錄了他的宗教儀式、占族人的生活方式等等。當你製作影片的時候,你必須做出選擇,有時候這些選擇很困難,但這就是關於你如何傳達你最想要說的事情。

問:最後也請阮純詩導演說一下,她想對台灣觀眾說的話。

阮純詩:我只是感覺台灣在越南的社群網站上,形象並不是太好,也許你們知道為什麼...

許芳慈:其實導演想要講的是,台灣最近在越南的社交媒體上形象非常差,因為台塑在中越造成很嚴重的污染,不單單造成土地被污染,很多的漁民和吃到受污染魚的農民都死掉了,所以現在在中越其實有相當大的農民和漁民的抗爭,在對抗台灣的台塑集團。

阮純詩:但總而言之,我非常高興有機會來到台灣,跟一般階層的民眾交流,因為壞的事情總是由另一個階層的人、當權者所造成的,但我想在這裡人們是可以發聲的,這次事件對越南所造成的污染,後果是非常非常嚴重的,但人們沒辦法發聲,我們沒辦法真正地發動抗爭,很諷刺地,有時候類似的事情也可能在這裏(台灣)發生。

許芳慈:其實在中越的人民,從過去到現在都很少有發言機會,看台灣的媒體也沒有太多的報導,所以導演希望如果大家有能力的話,盡可能關心這一次在中越發生的台灣資本家導致的污染事件,有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生命。這次當代敘事影展有選林泰州導演的作品,這次的台灣國際錄像藝術展,一樓大廳一進去就是林泰州導演的〈黑色星球獎的啟示〉,講的就是台塑集團在全世界各地所導致的嚴重污染,是個很巧妙的呼應。#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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