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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難也最有趣之處,是進入對方的節奏:流浪樂人的新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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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霍亮子

流浪之歌的舞台上常能聽到新鮮的聲音,有些來自少見的樂種,邊地的文化,或者尚不為大眾所知的樂人,有時則是因為音樂家之間奇妙組合產生的碰撞。在「2019 MMF 流浪之歌音樂節──聲音不見 Hidden Voices」的演出之中,YK樂團與Mona Kaveh Ahangari便兼具以上多種特質。

 

YK樂團由Yerko Lorca與黃冠螢兩位樂人組成,因為各自延展的音樂脈絡,樂團的音樂基因也相當複雜。Yerko Lorca出生在智利,五歲時隨父母到巴塞隆納生活。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是跨文化的婚姻組合,因而有多重血統,他的父母都是音樂愛好者。

 

一張 CD 與一張機票,從西班牙到西非的尋愛之旅

 

「我父母主要演奏的樂器是吉他,他們也喜歡歌唱,從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會教我們唱很多安地斯民謡。」這是Yerko最早的音樂啟蒙,雖然後來學習打擊樂,如爵士鼓、康加鼓、邦高鼓、拉丁和西非的打擊樂等,但直到在軍隊服役時,才真正產生以音樂為業的念頭。

 

音樂路上的重要轉折發生在2008年,Yerko聽到出自World Circuit的專輯《The Mandé Variations》,立即被深深吸引,他自言這種吸引沒有原因,就像是愛上一個人,立即決定學習Kora這種樂器。

 

當時這張專輯剛出版不久,八首樂曲都為馬利音樂家Toumani Diabaté的Kora獨奏。1980年代以來以Ali Farka Touré為代表的馬利音樂震動西方世界,雖然年齡比Ali Farka Touré小26歲,但作為他的搭檔,Toumani Diabaté也被視為最能代表馬利和西非的音樂家之一。

 

2018年12月,Yerko憑著一張CD和一股來自內心的衝動直接飛到馬利的巴馬科,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真的找到Toumani Diabaté,甚至還沒見過一把真正的Kora琴,但幸運總是眷顧執著的人,靠著一路打聽,他找到Toumani Diabaté的家,遇到剛剛巡演歸來的音樂家本人,並被收做學生。

 

傳統上Kora琴是在家族內部父子相傳的,Kora琴的演奏者實際上也擔任著口傳歷史的職責。不過,很早就登上西方舞台的Toumani Diabaté對於傳播Kora琴持開放態度。在馬利的一個月,除了Toumani Diabaté,Yerko還得以向Mamadou Kouyaté、Jeliba Baba等音樂家學習Kora琴和傳統歌曲。根據他的描述,那是醍醐灌頂的一個月,每日除了長達八小時的課程,他還要額外練習五個小時,在很短的時間裡掌握Kora的基本演奏技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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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erko復刻希臘Lyre製作出Tartessian Lyre

失傳的古琴重生,跨越數千年的撥絃樂器再造

 

對Yerko而言,演奏Kora是感性的選擇,當在音樂的道路上走得更深遠時,他開始思考自己的身份和傳統。隨後Yerko又開始另一項工作,復原里拉琴(Lyre)。

 

Lyre主要在希臘流傳,1990年代在伊比利亞半島出土的一塊石碑上也有Lyre的圖案,這成為Yerko的基本素材,他花費兩年時間蒐集資訊,與友人合作,又花費一年時間做樂器復原。2014年,一把獨一無二的Tartessian Lyre(Tartessian,塔特西語是在伊比利亞半島西南部發現已經滅絶的古西班牙語銘文)重現於世。

 

鑒於Lyre琴失傳已久,且文獻稀缺,這把琴無論在形制(如使用15根琴絃)、材料(使用木材和皮革)還是演奏技法上,都注入Yerko自己的觀念,他把這個過程稱為recreate(再造)。最有意思的是,他坦承在演奏Lyre時,使用大量借用自Kora的技巧。地中海南北兩岸跨越數千年的兩種撥絃樂器,就這樣發生交互,也許會是塑造一種全新傳統的可能。

 

Kora和Lyre兩種樂器都有強烈的敘事性,與口傳歷史和詩歌文化緊密關聯,當我問到他是否為此吸引時,Yerko否認了。除了使用現代西班牙語、古西班牙語或者西班牙方言改編演唱的古曲之外,YK樂團的全新創作更希望用旋律本身來講故事,而不是依靠歌詞進行表達。

 

這種想法體現在他們的最新專輯《Árcaron方舟》之中,YK樂團另一位樂手黃冠螢說,這背後有一個龐大的音樂與文學計劃,《方舟》講述的是一個出生在音樂世家的年輕人,在父母逝世後發現一本神奇的樂譜,裡面的樂曲不但未曾聽聞,還時常留有空白,如同密碼。在揭開樂譜秘密的時候,也同時發現隱藏的家族歷史。

 

《方舟》是結合神話與歷史傳說的虛構文本,卻也有許多對現實的關照和影射,在計劃之中,將有八張系列專輯問世。而《方舟》的音樂就是建立在故事之上的音樂闡釋,未著歌詞的旋律,與故事若即若離,體現音樂與文字的各自想像,是非常有趣的嘗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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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非豎琴、里拉琴演奏家Yerko Lorca與塔兒鼓演奏者冠螢KuanYin

 

大膽與決心,她們走向獨立樂人之路

 

冠螢目前在YK樂團擔任鼓手,她與Yerko的相遇,就像Yerko求教Toumani Diabaté的故事翻版。當年在歐洲遊學的冠螢,在公園中偶然聽到Yerko的演奏,就大膽坦言自己想學習Kora,那時她雖然有一定的音樂基礎,並不以音樂為業,此前更沒有見過Kora這個樂器。起初Yerko不以為意,後來被冠螢的執著打動,直到首肯,冠螢一張機票飛到巴塞隆納,開始正式學徒生涯。

 

她說本來是想學習Kora作為自己主持和講故事的伴奏,沒想到後來走上職業音樂家的道路。其實,她在公園初遇到Yerko時應該更沒想到,這將是自己未來的老師、搭檔,還有人生伴侶吧。現在YK樂團定居在台北,將在流浪之歌舞台上與他們互動的伊朗Daf鼓手Mona Kaveh Ahangari也同樣居住在台北。

 

Mona出生在德黑蘭,她說在20年前的伊朗,人們通常是從收音機裡聽到傳統音樂,從那時起,總是在蘇菲儀式中擔任重要角色的Daf鼓就讓她著迷。不過在她小時候,學習音樂的渠道非常有限,她從未意識到音樂家作為一種職業的可能性,直到決心學習Daf演奏,向一系列伊朗大師學習。2012年,她在30歲時開始正式的演奏生涯。

 

三位音樂家都是在自己的成熟時期選擇了各自的音樂道路,這背後的理性與決心,使得他們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地成長為獨立樂人,並且發展出自己的音樂風格。除了作為一位獨奏和伴奏者,Mona還有自己的創作作品問世,Mona說即興能力在Daf傳統中也非常重要,這與當代音樂不謀而合,賦予Mona更多的可能性。

 

2018年,她申請到台灣勞動部及文化部的工作許可,以音樂家的身份在台灣工作三年。談起未來的音樂計劃,她有非常多的設想,如希望與自己的台灣學生一起建立樂團,與交響樂團合作,在台灣的大學裡學習和研究音樂,甚至已經在計劃在工作許可到期之後再延期三年,也許更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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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朗Daf鼓手Mona Kaveh Ahangari

 

不同樂種的交談,貫古開今的新聲

 

談及與Mona的合作,YK樂團的兩位樂手一致表示,最難也最有趣的地方是互相進入對方的節奏。YK樂團來自地中海東部的節奏類型是123、123、12;而Mona從伊朗傳統音樂中生發出的典型節奏是12、12、123,八拍子與七拍子就像兩種語言碰面交談,總要花些時間和力氣才能順暢地對話。

 

這也是我們期待在舞台上看到的,Kora與Lyre如山澗中的流水,與山石相擊,又淙淙不斷。而Daf則像從荒野深處漸漸迫近的馬群,鼓框上的金屬環像是馬群身上的銅鈴,又像是摩挲沙地的音響,為馬蹄聲增加了層次與質感。幾種樂器帶著各自的源流,在音樂家的操縱中將激起怎樣一個新奇的世界?

 

策展人鍾適芳的想法比此更深遠,「我不希望把Mona及Yerko放在世界音樂在台灣的脈絡下,也儘可能不把他們套入某種相遇、融合的論述中,而是希望他們在各自的音樂習慣之外,衍生出更複雜的節奏空間。我們也希望這個合作計劃,能讓Mona和YK樂團在他們離開各自的音樂根源後,能更自由地開展出新的想法,並在台灣延續個人的音樂專業,而不只在某些特定場合,扮演伊朗或西班牙文化代言人的刻板角色。」

 

因為鍾適芳的慧眼,許多樂手都在流浪之歌的舞台上實現第一次合作,如林生祥與大竹研和平安隆,鍾玉鳳與Ramesh Shotham及Zoltan Lantos,他們也都在此後延展出豐富高質的音樂合作,激發出音樂家自身更多的可能。我們大可以期待,YK樂團與Mona在舞台上的表現,以及此後的精采。

*此專文先於 9/24 刊載於《新活水》,點此連結查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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